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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的人-再會,之後

在早班的同事來換班之前,男人一直沒有離開倉庫的休息室,他換下店裡的制服,帶著男人回到他小小的租屋處,離便利商店不過五分鐘路程。

丟給男人一套洗乾淨的睡衣,將男人推進浴室裡。哥,你好好洗個澡,會冷靜清醒點,然後一切等睡飽起來再說。

十年了,我們不在彼此身邊那所有逝去的一切,都等睡飽起來再說。

他仔細聽著浴室傳來陣陣的水聲,用遙控器隨便亂轉電視頻道,無聊的晨間新聞老是在早上重播一些已經過時的消息,要是昨天男人不是去搶那間便利商店的話,現在大概會上電視吧,不,或許不會上電視,只會在當地報紙的某個小角落寫著某某便利店於今天凌晨半夜三點遭人持刀搶劫歹徒已經束手就擒等等之類,電視新聞的基本要求是血、爭議、及暴力,唯一的例外大概只有某某老婦人過世了把遺產留給自己飼養的狗那類新聞。

浴室的水聲停了,男人穿著他的睡衣走出來,精神似乎還有點恍惚,臉雖然面對著他但眼神卻望向連他也不清楚的遠方。哥,床不大將就點,你先躺下來睡吧,我去洗個澡。走進浴室打開蓮蓬頭,男人換下來的髒衣服放在架子上,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衣服移到水濺不到的地方,無論何時,男人和男人周遭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最優先順位,這大概是十年前跟十年後,甚至是到未來的十年或二十年後,都不會改變的一件事。

洗好澡出來,他打開冰箱拿了罐啤酒,男人將自己捲成一團縮在床腳沈沈地睡著。十一年前,男人還是個國中生,睡覺時總是躺成大字形,只有在陪他睡的時候會稍稍收斂點,有時還會抱抱他,那時的他們,不管是有個長期沈醉在酒精裡的父親的他,或者是有個溫柔善良易受欺騙的母親的男孩,都天真地認為平凡的日子會這樣持續地流逝下去,沒有任何一個人預期到那突如其來長達十年的分離。

男人似乎睡得很不安穩,他伸出手想去幫男人蓋好棉被去換來一陣顫抖,在他沒有參與的那段過去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再睜開眼的時候是黃昏,太陽西曬讓房間變得異常悶熱,他翻出冷氣遙控器嗶一聲,平常一個人捨不得開,但好不容易存的錢就應該要花在對的人身上。男人一向很怕熱,在對他人生意義只剩一半的小村子裡的那一年夏天,男人每天放學後都會帶他到西邊角落的小溪流玩水,用冰涼的溪水降低夏天午後太陽的毒辣,然後再一起到街角的雜貨店,用好不容易存下來的零錢買枝甜甜的清冰棒兩個人分享,算是在他生命中少數幸福的夏日回憶。

兩個人都醒來之後,他看看男人依舊望著遠方的表情,決定自己先出門買兩人份的晚餐,等吃飽之後再來面對現實。哥,我現在要出去買點吃的,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

男人轉頭面對他,眼神終於跟他的對上了焦。

油條,男人小小聲地說。

這時候他終於瞭解城市的好處,在村子裡要吃油條只有唯一的那間小小早餐店才有,而且時間限定,畢竟人家賣的是早餐又不是中餐或晚餐,但在城市裡,永和豆漿之類的店散落在街角,從宵夜賣到早餐再從早餐賣到晚餐,簡直可以媲美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或許比便利商店還要好上一等,因為永和豆漿裡頭賣的東西是新鮮熱食,不像便利商店總是賣些不營養的冷凍微波食品。

他買了兩份油條、一份燒餅、一份蛋餅和兩杯豆漿,又繞去便利商店在冰櫃前面站了好久,最後拿了兩枝百吉蘇打冰棒去結帳,熬夜過後的第一餐,再怎麼餓也不能一下子就吃太多,蘇打冰棒則是最接近他記憶中那清冰棒的味道。

回到家之後,男人依舊無神的雙眼讓他覺得有點心疼,他將放在角落的折疊式木桌架好,把食物都擺放好之後,招呼男人過來用餐,男人看見油條時眼睛微微一亮,默默地靠近桌子,他將油條遞出,把吸管插進豆漿杯子裡推到男人面前,接下來便看著男人狼吞虎嚥。哥,吃慢點,別噎著了,不夠這裡還有燒餅跟蛋餅。

在兩個人都填飽肚子之後,男人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很抱歉給你添麻煩。不過很像男人的風格,他想,男人去搶劫他值班的便利商店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多餘的麻煩,只是個不恰當的相遇方式而已,反正結果好就好,他一向是只重結果不重過程的人。

哥,你需要多少錢?

男人聽到這問題時瑟縮了一下,流露出懊悔的眼神,大概十萬塊左右,還有一些沒還完的卡債。

哥,你為了十萬塊搶便利商店?這樣你要搶幾間才夠?他不敢相信,雖然以前就知道男人可能沒有他想像中的聰明,但為了十萬塊賠上人生以常識來判斷也太不值得了點。

男人垂下頭,用好像快哭的聲音說,她,那女人,用結婚這個理由騙我。

啊啊,女人,這世界上最溫柔也最殘忍的生物,跟那個棄他而去的母親一樣。

哥,你原本的工作呢?

辭掉了,因為她說要跟我一起開間小小的店過生活。

忍住想大聲罵男人你這個笨蛋的衝動,他拿出存摺,確認裡頭的數字之後,很果決地開口對男人說:哥,十萬塊跟卡債都先借你,等你找到新工作賺了錢再還我就好。看見男人似乎想拒絕的表情,他又加了一句:我可不想過幾天又在半夜三點看到你拿著刀衝進便利商店。

男人沒回話,頭低低的應該是在哭。哭出來也好,他想,男人最不擅長的就是表達他自己的情緒,十年前男人離開的那一天晚上,雖然一滴淚都沒掉,但他知道,男人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離開。

等到男人哭了一段落之後,他拿了條濕毛巾給男人,沒多問什麼,只把家門的備份鑰匙遞出去,要男人在找到新工作之前先跟自己住一起,男人也沒多說什麼,默默地收下鑰匙,擦了擦眼淚,小小聲地對他說了謝謝。



這樣的人,要他怎麼忍心放手呢?

放心吧,哥,那女人不要你的話,我要,因為你是屬於我的那個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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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城月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